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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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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章

“……我說大佬, 你真的確定他會相信這玩意兒嗎?”

2月5日,上午,八號樓502。

書房裏的打印機正不緊不慢地運作, 哢哢哢往外吐紙。邢知一站在書房寫字臺前, 一邊整理著剛打印好的紙張,一邊按捺不住擔憂地開口。

“不確定啊。”方葉心漫不經心地說著,將手中理好的紙張放到旁邊。成功換來邢知一一個愕然的眼神:“啊?”

“不確定?那我們為什麽還要花那麽大工夫?有這時間不如去做點更保險的——”

“比如?”方葉心擡眼看他。

邢知一:“……”

我覺得偷電瓶就很不錯。偷點值錢的,起碼可以保三天安全呢。

團夥作案,說不定還能保更久。

邢知一是個實誠人, 想到好法子就直接說了。這下換方葉心沈默了,靜了好一會兒,才道:“你知道拘留所其實是有人數上限的嗎?

“如果我們這塊兒的拘留所人數滿了, 說不定會直接給你張條子, 讓你換個時間再去蹲哦。”

邢知一:“……”

居然還會這樣嗎?

可惡,失策了!

“……況且,我說的不確定,是指不確定他是否會相信這上面的話。”方葉心忍不住開口補充,“但不管怎樣, 只要能看到這張紙,他肯定是會做些什麽的。”

“做些什麽?”邢知一不由皺了皺眉,“你這上面都寫明了見面的地點時間……除了赴約,他還想做什麽?”

“很多啊。比如,給一個回信,以繼續試探我們的態度;或者幹脆重新約一個見面的時間……那家夥上一輪在我們手裏吃過虧, 這一輪肯定會更加小心的。”

方葉心說著, 將完成打印工作的電腦直接關掉,拍拍手轉過了身:“如果我是他, 肯定不會放過這次見面的機會,但也絕對不會把主動權完全交到對方手裏。”

“那就還是得等唄。”邢知一懶洋洋地說著,雖然語氣一派輕松,眼神卻已經有些焦急了,“萬一他一直沒動靜呢?我們就還是什麽都不做,就這樣幹等?”

“我們還能繼續貼小廣告啊。”方葉心理直氣壯,“反正雲溯不會被探頭拍到,也不用擔心因為這事被抓。”

“如果他非要拖到2月7日之後,那更好。等雲溯身體恢覆了,我們直接開車集體送她回家。等過完年再說。”

作為一個很久沒有過年的人,方葉心對這事莫名有種本能的執著。明明這一輪裏和雲溯才認識沒多久,對此卻也相當上心。

說完,見邢知一仍是滿眼的不安,又不住嘆了口氣,伸手拍拍他的肩膀。

“你也別急。我說了,那家夥肯定也不希望把這事拖太久的。

“我和他約定的時間是2月7日,而今天是2月5號。我估摸著,今天或者明天,他肯定得給一次回應。”

……是這樣就最好了。

邢知一默默想著,低頭看了眼自己刻著死期的虎口,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
……

話雖如此,2月5日整整一天,對方似乎都沒什麽動靜。

2月6日也是這樣。直至入夜,一切都風平浪靜。

方葉心倒是十分淡定,該吃吃該喝喝,甚至還能保證每天的工作量,空了還會去找鐘杳嘰嘰咕咕,瞧著應該是在研究鐘杳的能力,似乎已經有了些眉目的樣子。

邢知一卻有些坐不住了——要知道,他手上的日期這兩天雖然還是會變化,但變化的頻率已經越來越低,差不多半固定在“2月7日”這個日期上了。

因為太過不安,2月6日這一晚他幾乎都沒怎麽睡著。直到快淩晨一點才迷迷糊糊閉眼,睡了沒兩個小時,又被噩夢驚醒。

為了保證安全,這幾天他們幾人都是住在一起的。女生們都睡在臥室,三個男的則輪流睡沙發,沒輪上的就打地鋪或者睡餐桌。

而今天,恰好輪到邢知一睡地上。他霍然睜眼,怔怔地望著空蕩的天花板,心臟猶因為死亡的幻夢而砰砰直跳,好一會兒才總算回過神來,摸了下額頭,躡手躡腳地爬起,打算先去衛生間洗把臉好好緩緩。

才剛起身,耳朵卻又一動。某種奇怪的聲響隱隱約約鉆進耳朵,引得他微微側頭。

噠噠噠噠的……頻率很高t、很清脆。聽著就像是……敲鍵盤的聲音。

意識到這點,邢知一神情登時更為微妙,循聲悄悄找過去,推開半掩的書房門,果見裏面正坐著一個忙碌的背影。

“……鐘杳?”邢知一眉毛微動,難以置信地開口,“這麽晚了,你在幹嘛?”

“?”坐在電腦前的人飛快回頭看他一眼,很快又收回目光,繼續運指如飛,“這不明擺著嗎?我在工作啊。”

邢知一:“……這個時候?”

“我深夜比較有靈感。”鐘杳頭也不回。

不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

不過鐘杳的話倒是提醒他了。邢知一掏出手機迅速看了眼時間,詫異地吐了下舌,很快又擡頭,試探地開口:“我的意思是,我們現在,正在被一個連續殺人的瘋子盯著……”

“?”鐘杳專註看著屏幕,“所以?”

邢知一:“……”

所以你不覺得你這個時候還要深夜加班真的有那麽一點離譜嗎?

當然還有一點心酸。但更多的還是離譜。

“說得好!”鐘杳抽空對他的批評表示了強烈讚同,“如果這話你能對我的甲方說就更好了!”

邢知一:“……”原來還是為甲方趕稿嗎?

對不起那似乎還是心酸多一些。

神情覆雜地看了眼鐘杳的背影,邢知一感慨地搖搖頭,握著門把就打算退出去。忽然註意到擱在寫字臺邊沿的一張紙,紙上印著的似乎還是那種只有他們能看懂的特殊文字,忍不住誒了一聲,上前仔細看了看:

“這是什麽?之前好像沒見過。”

“哦,這個啊。”鐘杳飛速地掃了一眼,“海燕兒睡覺前打印的。”

“我們在網上找到了李夢海針對同類發布的警告,海燕兒說先存一下圖片,結果保存的時候按錯了,就給直接打出來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邢知一低低應了一聲,垂眸盯著那紙看了一會兒,不知想到什麽,眼神忽然沈了下去。

“我……其實之前也想過,要不要在網上發布警告。”

“……?”鐘杳動作一頓,下意識側頭,“什麽?”

“就是類似這樣的警告。”邢知一抖了抖手裏的紙,“因為那個時候,我其實已經猜到,那瘋子是個連環殺手了,針對我們這種人的連環殺手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鐘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,敷衍地點點頭,“那你還挺細心的。”

說完,收回目光,繼續敲打起面前的鍵盤。沒敲兩下,又聽邢知一嘆息道:“但我沒敢。”

鐘杳:“……”

不是,你……非得現在說嗎?

她低頭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,隱忍地閉了閉眼。頓了幾秒,還是擡手合上筆電屏幕,認真轉過了身:

“嗯,那你為什麽不敢呢?”

“……我怕被他盯上。”邢知一抿了抿唇,艱難開口,“因為那時我不知道他具體有哪些能力,完全不敢冒頭……”

雖說他也知道一些在互聯網上隱匿身份的方式,但誰知道這在那個兇手面前有沒有用?萬一他正好有什麽特殊能力,光是看到一個虛假賬號就能虛空索敵呢?

因此,反覆糾結,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做。直到精確地預感到了和李夢海相關的事,才終於下定決心出門,但哪怕過去了,也慫到不敢留下自己的信息,只敢灰頭土臉地往人家門下塞小廣告。

但仔細想想,如果他當初直接留下了聯系方式,哪怕是個臨時的,李夢海或許就不會那麽孤立無援呢?如果再往前,他能像李夢海一樣直接發布警告,也許還來得及撈一撈那個叫果核的妹子呢?

“在警告完李夢海後也是……我就這樣從A城直接回來了。回來後依舊什麽都沒做。如果不是最後火還是燒到了自己身上,我估計啊,還置身事外地躺著呢。”

邢知一說到這兒,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,將手中的紙張小心放回桌上:“所以我才說……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差別,真的能比任何畜生都大。”

這話是他在看完李夢海的信後說的,鐘杳當時不在場,也沒聽見。但這並不妨礙她瞬間理解邢知一的意思——他真正想罵的,明顯不是那個兇手。

又是片刻的沈默,鐘杳遲疑開口:“可你,不是已經做了很多嗎?

“你在預感到李夢海有危機後,大老遠跑去給他示警。這回也是,我們需要你,你立刻就過來了……

“而且聽雲溯說,上一輪,要不是你突然開著電瓶車撞人,也許我們早就輸了。在最後的關頭,也是你及時趕到,替海燕兒傳遞了消息,我們才有翻盤的機會……”

她擡眼看向邢知一,語氣認真起來:“所以你看,你這不是已經做到很多事了嗎?哪有你自己說得那麽不堪啊。”

“瞧你說的,要不是火燒眉毛,誰會過來啊。”邢知一忍不住笑起來,“我這都是趕鴨子上架——”

“但起碼你上了啊。”鐘杳正色,“你已經幫我們很大的忙了。”

“……但這不一樣啊。”邢知一誒了一聲,覺得她沒明白自己的意思,“我幫你們是因為我慫。我當初什麽都不做也是因為我慫。問題就是,如果我根本沒有這麽慫,也許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——”

“所以呢?”鐘杳打斷他的話,“你現在說這個事有什麽意義嗎?”

“……”那還真是沒有。

“況且,你這麽埋怨自己也沒用啊。”鐘杳想了想,繼續道,“只要是人,都會有性格弱點的。都是性格弱點了,那必然已經根植於心裏了,不是那麽簡單就能無視的,你和它較勁也沒用啊。”

話音落下,邢知一的眉頭卻仍皺著。眼見他張口似乎又要說些什麽,鐘杳無奈地抿了抿唇,索性搶在他前面,直接開口:

“我小時候,其實經常被人欺負。”

“……?”邢知一訝然看她一眼,顯然很不明白她為啥會突然說起這個。

鐘杳也沒管他,自顧自繼續道:“尤其是剛上小學那會兒。我們那一屆的學生,基本都一個幼兒園出來的,只有我是從外面來的。而且我那時候很呆,說話做事,都比同齡小孩慢好幾拍,成績不好,老師不喜歡,同學也見風使舵,都欺負我。

“我爸媽呢,屬於很不著調的那種,心大不管事。我哥呢……他倒是願意管我,但你看他那樣也知道,幫不了太大忙。

“好在當時認識了海燕兒,她什麽都不怕,楞是兇得那些同學再也不敢欺負我。

“因為這事,我和她關系越來越好。哪怕她後來搬去了外地也一直保持聯系。高中時候,我一個人在外住校,和同寢女生鬧得不開心,也是她大老遠高鐵過來,硬拉著我們全寢室一起吃飯,楞是靠頭鐵把話說開了——搞得後來我們寢室妹子提起她,都叫她莽姐。

“不過時間長了,我也會想,我是不是太沒有長進了?我一遇到事,她就會為我出頭,可她遇到事,我好像總是幫不上忙。

“哪怕打游戲時都是,我被罵了,她能立刻替我罵回去,罵得對方完全回不了嘴。可如果她被罵了,我根本反應不過來,也做不到像她那樣回嘴。只能事後給些沒什麽用的安慰。

“海燕兒知道這事兒後,卻說無所謂——她說人本來就一人一種性格,有些人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,另一些人就是很難做到。沒必要用別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,那得多累啊。”

【再說了,你又不是真的呆,你只是很容易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而已,這又不是啥壞事。】——鐘杳記得清楚,當時的方葉心還說過這麽一句。讓她美了好久。

……不過這個就沒必要現在提了,似乎有些偏題。

鐘杳默默想著,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邢知一,果斷在自己的素材裏做出取舍,跟著便直接進入了總結陳詞的階段:

“所以說,你也沒必要想太多。就像拖延癥的作者明明知道會來不及,卻還是磨磨蹭蹭到晚上才開始寫稿;戀愛腦的年輕人明明知道自己在被騙,卻還是甘之如飴。有些時候,人就是這樣的,巨大的缺陷就嵌在那裏,一時半會兒就是克服不了,沒辦法的。

“這種缺陷,只能慢慢去學習、慢慢去調整、糾正。世上哪有完美無缺的人呢?都是縫縫補補、努力變得更好罷了。相比起來,你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弱點在哪裏,也想到要去糾正,已經超過很多t人了。”

鐘杳說到這兒,輕輕聳了聳肩:“而且,雲溯不是說了嗎?能力者的具體異能,都是根據自己的性格啊執念啊什麽的形成的。換個角度來說,如果沒有你所謂的‘慫’,也許你的能力就不是預言了呢?那我們不是開局就完蛋。”

“……”

像是被她的話語戳中,邢知一的表情明顯空白了幾秒。頓了良久,才遲疑道:“你……真這麽覺得?”

“嗯!”鐘杳用力點頭。

邢知一:“……”

又是半晌的默然,邢知一終於徹底緩過來了似的,重重吐出口氣。

“就……那個,謝謝啊。”他有些支吾地說著,拍拍褲子從地上爬起,“別說,這寫東西的就是不一樣啊,說話一套一套的……”

“不用謝。真的。”鐘杳及時打斷了他略顯尷尬的發言,又指了指自己的電腦,“很高興你想開了,如果有時間我也很願意再和你好好聊聊的。但是,我的稿子……真的、有點急……”

她說到最後幾個字時,幾乎都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。邢知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,忙抱歉地擡起雙手,不好意思地連連點頭,幾乎是半弓著退出了書房。

他人還沒出房間,鐘杳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。邢知一原本還想說點個外賣賠罪順便感謝,見狀只好將話又咽了回去,小心翼翼地替她帶上門,轉身再次呼出口氣。

別說,這寫東西的就是不一樣啊——他在心裏悄悄補完之前沒說完的半句話。

說完一套一套的,還真挺讓人豁然開朗的……

邢知一默默想著。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受到開解的原因,胸口像是一下輕松不少——連帶著去廁所的腳步都輕快了些。

……然而沒能輕快多久,他的腳步便又凝滯了。

廚房與衛生間是相連的,想要進入衛生間,必須先進廚房——而這會兒,邢知一正好踏進廚房裏,也直到此刻,他才註意到,廚房的窗戶外面,不知何時,被黏上了一張紙。

紙張是被從外面固定的,邊緣貼著透明膠帶。朝著窗戶的一面上,正潦草地寫著三行大字。

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,邢知一求助地左右看看,略一遲疑,總算下定決心,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,膽戰心驚地研究了一會兒,終於看清了上面的內容。

——【2月7日下午三點】

——【天星苑自行車庫】

——【一個人來】

*

那紙上寫的自行車庫,方葉心知道。

那是位於小區南邊的一處地下空間,專門用來放自行車和電瓶車的。方葉心小時候進去玩過,沿著臺階下去,率先看到的會是一個很小的帶窗房間,那是車庫管理者睡覺的地方;越過那個房間後,才是真正的車庫——一條長長的、幽深的通道。

通道的兩邊是兩排滿滿當當的、放了不知多久的自行車;通道的盡頭則是一盞昏黃的燈,那是負責看守自行車庫的大爺自己收拾出的“辦公區”。辦公區內有一副很舊的桌椅,桌椅的上邊時常放著幾本被翻爛的舊書,“辦公區”的角落,則堆滿了大爺撿回來的廢品,理得整整齊齊的瓶瓶罐罐和紙箱。

在方葉心還小的時候,總會有意識地把家裏的空瓶子和紙箱收起來,等攢多了,就去找大爺賣了,換個五毛一塊錢,順帶看看對方桌上的書,有興趣的話就借兩本回來。後來她跟著親戚家去了外地,一待就是十幾年,等到再回來時,那個總是踩著三輪車到處找廢品的大爺已不知去了哪裏,她也再沒去過那個昏暗幽深的車庫。

要不是這回那兇手特意標明,她還真忘了,小區裏原來還有這麽個地方。

廚房窗戶上的紙,明顯是對方趁著夜深,用分身悄|悄貼上的。選用這個地點的用意也昭然若揭——自行車庫是在小區內的,意味著他可以在操控分|身赴約的時候,將自己隱藏在附近的居民樓裏,尋找難度加倍。

不僅如此,自行車庫特殊的地理環境,可說完全掩蓋了分|身機制的弱點——單向的、燈光有限的狹長通道,只需要兩個分|身便能輕松地實施圍堵,而且距離方面也很好把控,哪怕彼此之間必須間隔十二米,也能確保方葉心隨時都在可攻擊的範圍之中。

……因此,林蒼蒼在知道這事後,強烈反對方葉心單獨前往。

“至少得帶一個人吧?不然他要是真的下殺手,你連逃都沒地方逃!”林蒼蒼手指點著桌子,看上去憂心忡忡,“要不就我去吧。不是說,我也有那什麽能力嗎?真要出了什麽事,沒準兒我還能搭把手……”

“不是沒準兒,是肯定能搭把手。”方葉心坐在桌前,慢悠悠地吃著早飯,擡手抹了下嘴角,“這兩天不是試驗過了嗎?你的能力還是很穩定的,用得好,百分百生效。”

林蒼蒼:“對啊,所以——”

“所以,我要把你放在外面。”方葉心平靜補充,“你是我們的奇兵,放在外面,才能最大地發揮效果。”

林蒼蒼:“……”

他閉了閉眼:“那你看其他人——”

“其他人也不帶。”方葉心道,“還記得我和你們說過的計劃嗎?這個計劃成功的基礎就是,我必須讓他相信我。”

“而相信這種事,只有在確認對方無害的時候,才會蹭蹭蹭地漲,明白?”

“……”明白是一回事,實踐是另一回事!

林蒼蒼嘶了一聲,看上去依舊不安,然而看方葉心那麽堅持,最終也沒再說什麽。忿忿地哼了一聲,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早餐盤子,收拾完見另一個平常負責家務的仍呆呆坐在桌前,忍不住咳了兩聲,見喬燈志仍沒反應,幹脆又上手推了一下。後者這才回神,匆忙應了一聲,起身端著壘好的空盤進了廚房。

林蒼蒼這才收回目光,搖搖頭,轉身走向了沙發。

——倒不是他故意拿喬燈志出氣。這會兒本來就該他洗碗。只是不知為什麽,這兩天這家夥跟丟了魂一樣,有事沒事就盯著客廳裏的燈看,還時常露出恍惚的表情,也不知在想什麽。

另一邊,鐘杳和雲溯顯然也覺得讓方葉心一人赴約太過危險。吃完早飯就圍著方葉心坐到了另外一邊。林蒼蒼豎起耳朵悄悄聽著,只聽勸阻的話隱隱約約飄過來,然而很快就都靜了下去,轉而只剩方葉心的聲音——不緊不慢的,似乎是又在給她們梳理今天的行動……

知道這意味著兩個女生的勸阻也宣告失敗,林蒼蒼忍不住閉了下眼。頓了幾秒,不情不願地起身,拉了張椅子,也坐到了方葉心旁邊——畢竟這次行動事關重大,多聽幾遍梳理總是沒錯的……

其餘的準備也早就完成。那兇手磨磨蹭蹭地一直拖到2月7日淩晨才給回信,反倒給了他們做足準備的時間。出於謹慎,方葉心在給其他人梳理了兩遍計劃後,又將所有的東西都一一檢查了兩三遍,要說的臺詞也在腦海中反反覆覆過了一遍又一遍——

直至下午三點。

約定的時間剛到,方葉心便已經卡著點站在了自行車庫的入口外。

這個入口是沒有門扉的,黑漆漆的,像是個洞窟。光是站在外面,都能感到陣陣的涼意。

不動聲色地做了個深呼吸,方葉心拽拽身上的斜跨包,面不改色地踏了進去。

間隔十幾年的故地重游。才剛走下臺階,時光荏苒的感覺便撲面而來——通道入口處的門衛小房間已然被鎖死,就連窗戶都被牢牢封住,通過灰撲撲的玻璃,可以看到貼得橫七豎八的卷邊膠布。

再往裏走,更是一片冷清。本來就天冷,通道內更是一片涼意,兩邊的自行車似乎都堆放了幾百年,靠近時都能聞到鐵銹的味道,熏得方葉心一陣皺眉。

她覺得這裏真不能算車庫了,應該叫自行車的停屍房。

車庫裏的感應燈顯然也早壞了。不論怎麽跺腳都不亮。方葉心只能拿出手機打著手電摸索著走。沒走幾步,似是意識到什麽,腳步微頓,驀地回頭往後看去。

——身後什麽都沒有,只有一片幽暗。盡頭處是來時的入口,透著些微的光芒。

方葉心皺了皺眉,緩緩收回目光,打著手電,繼續往前走去。

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。剛才自己的身後,絕對有腳步聲。很輕、很輕的腳步聲。

果然——她很快便反應過來,對方在t這裏布置了至少兩個分|身。

後面的這個,鬼鬼祟祟,一看就不是待客用的。而既然一個已經出現在身後,那另一個,必然在前。

沒有遲疑,她打著手電,繼續往前走去。果不其然,在通道的盡頭,看到了另一個人影晃動。

那人就坐在她記憶中的“辦公區”裏,兩腳翹在落滿灰塵的桌子上,借著手電的光芒,似笑非笑地朝她看過來——和身後那個透明的分|身不同,眼前的這個用的是陌生的男人模樣,如果沒猜錯的話,應該就是那兇手的本來面目。

很顯然,這個才是談判用的。

方葉心默默想著,一直走到桌前,緩緩停下腳步。

對面的男人也沒別的動靜,就那樣坐在桌後,維持著翹腿的姿勢,靜靜望著她,半晌,忽然笑了一下:

“真是令人詫異,你居然真的敢來——”

“……在你的右手邊,有一根繩子。”

他話還沒說完,方葉心已經開口,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:“你伸手拉一下,燈應該就開了。

——“辦公區”用感應燈太過麻煩。所以那個大爺當時自己手動裝了個燈泡,用粗糙的拉繩充當開關。

“……”對面顯然完全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麽一句,眼神明擺著怔了一下。方葉心晃了晃手中的手電:“請問聽到我說的話了嗎?聽到的話能勞駕去開一下嗎?拜托別再對著我的手電傻笑了,謝謝。”

“……”這下,男人臉上的表情也跟著僵住了。他嘴角抽動幾下,看上去是像說什麽,又生生忍住,轉身摸索著找到方葉心說的拉繩,試著往下一拽,果然暖黃的燈光瞬間亮起,照亮了他們這一方小小的區域。

收回視線,男人瞧著也沒什麽起範兒的心思了,冷著臉道:

“行了,開門見山吧。

“你要和我說的,到底是什麽?

“我以為我在那封信裏表述得夠清楚了。”方葉心收起手機,一臉的理直氣壯,“但既然你這樣問……行,那我就直白地再說一遍。”

“現在的情況很明確了。你想殺雲溯,而且在殺完她後,肯定還想對其他人動手;而我不想你這麽做。另一方面,有我在,你沒法輕易得手;有你在,我也寢食難安。

“我見識過你的難纏,你也見識過我的手段。再這麽糾纏下去,鬼知道要糾纏到什麽時候,搞不好再轉上幾個輪回都不會有結果——既然如此,那我們為什麽不想想別的相處方式呢?”

方葉心唇角微抿,認真看了過去:“或許,各自讓一步,事情反而有轉機。”

“……”男人靜靜望著她,輕輕挑了挑眉,“你說的‘各讓一步’,具體又是指?”

“我給你想要的。相應的,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。”方葉心說著,打開了隨身的斜挎包,“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能力是什麽嗎?為了便於你理解,我特意帶了演示的工具。”

她說著,徑自將兩個東西放在了桌上。男人難掩好奇地微微探頭,終於看清,那是兩個小小的保溫盒。

方葉心當著他的面,直接將兩個保溫盒打開。只見一個保溫盒裏空無一物,另一個裏,則放著一塊巧克力。

方葉心看了眼對面的男人,又將盒子蓋上,過了一會兒,再次打開——只見原本裝在左邊保溫盒裏的巧克力,已經被轉移到了右邊的保溫盒。

“?”男人似是明白了什麽,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。方葉心淡淡掃他一眼,直接拿出那塊巧克力,朝他遞了過去。

男人也不知道想到什麽,見她突然伸手,竟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。緩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,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,伸手接過那塊巧克力。

碰到的瞬間,明顯感到觸感有點不對。他皺了皺眉,將巧克力翻過來,這才發現巧克力的後面正貼著一張便簽紙:

【from 001

【to 002】

“??”男人再次擰眉,明顯更困惑了,“這又是什麽意思?”

“002,是我給右邊這個保溫盒的編號。”方葉心認真道,“001則是左邊的。”

“而正如你所見,我的能力很直白。就是可以控制物體,在特定的密閉空間內傳遞。”

方葉心說著,朝著男人伸出了手:“怎樣,看清楚了嗎?

“沒有的話,我不介意再演示一遍。”

“……”男人卻沒說話,也沒將巧克力還她。

他只是微垂著眼前,不斷摩挲著手中的巧克力。頓了一會兒,突然開口:“不對。”

方葉心一楞:“什麽?”

“我說你給的描述,不對。”男人驀地擡眼,這才將那塊巧克力遞還到方葉心的掌心,“正常情況下,巧克力的表面會這麽涼嗎?”

“……!”

似是被他的話驚到,方葉心明顯一怔,面上肉眼可見地掠過幾分慌亂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我的意思是,明明是你說要談判,卻到現在還要撒謊。”男人說著,冷笑一聲,再次看向桌上的兩個保溫盒。

兩個盒子都是雙層的。他突然伸手,將所有保溫盒的夾層都一一掀起,果不其然,每個夾層下面,都鋪著一層方塊冰。

“噗。”男人忍不住冷笑一聲,“我就知道。這種強大的能力,怎麽可能沒有額外的條件。”

“被你指定的密閉空間,必須還要滿足‘低溫’這一條件,才能充當傳遞的終端,我沒說錯吧?”

他漫不經心地說著,將兩個保溫盒都往方葉心面前一推:“你特意隱瞞這點,又是因為什麽?該不會是覺得特意隱瞞一個關鍵信息,就算是陰到我了吧?”

“想多了。”方葉心淡聲,看上去已經鎮定下來,只是整理的動作仍透出幾分被識破的急躁——她連那兩個被拿出來的夾層都顧不得收好,將兩個保溫盒草草蓋上蓋子就囫圇塞進了包裏。

“我只是覺得這不是重點,沒必要說太細而已。”

“?你認真的?”男人不敢相信地看著她,像是在看什麽難以理解的笑話,“嘶,我本來以為你已經理解了狀況,但你現在這一出,反倒把我搞糊塗了……”

“需要我再提醒一下嗎?在我這邊,你們能拿得出來的、且能被視作交易資本的,就只有你的能力信息——”

言下之意,你連在唯一的交易內容都要撒謊,那我們還談個雞毛?

方葉心聞言,卻一臉困惑地看他一眼:

“誰說我是要和你交易這個了?”

“……???”

好的,男人這回更懵了:“你不打算和我交易這個,那你一上來在那裏說的什麽東西?”

總不能是在報菜名吧?

“……我說了,這只是為了便於你理解而做的展示。”方葉心看上去似乎已經調整好了,說話時的底氣也足了很多,“其實本應該再做另一個層面的展示,但那樣的話,我要付出的代價太大。在現在這場合下,也不適合。”

“?”男人蹙眉,終於坐直了身體,“另一個層面?什麽層面?”

方葉心深深看他一眼,一字一頓:“時間的層面。

“我知道,你手裏有一本人生錯題集。那你應該很明白,有些能力,天然就是可以跨越時間的。”

“……”男人已經完全坐了起來,似是意識到什麽,目光再次掃向方葉心留在桌上的巧克力,“你該不會是想說,你這個傳遞的能力……”

“能夠做到跨時空傳遞。”方葉心信誓旦旦,說完,頓了下,又補充道,“準確來說,是跨時間。”

“我可以在將我面前的保溫盒命名為001的同時,將另一個時間點的它,命名為002,一旦命名成立,被我放進去的東西,就可以完成一次時間上的穿越——只是我很少這麽用。

“就像我之前說的,發動一次這樣的效果,我要付出的代價非常大。好點的只是昏睡,糟糕的話,當然休克都有可能。”

“……”男人又不說話了,只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方葉心,看上去像是在評估她話語的真假。

好一會兒,才道:“然後呢?

“你想和我說的,該不會就是這些吧?”

“當然不是!”

方葉心微微斂眸,在心裏暗吸口氣。

她想起不久前自己和其他人說的話——那時候她說,他們一方比起眼前的瘋子,有兩個優勢。

第一,是對方不知道他們的情報進度。

第二,是他們有下餌的能力,對方沒有。

……但事實上t,他們還有一個優勢。

——那就是不知為何,眼前的兇手,不知道她的能力是什麽。

考慮到對方曾和她交手過幾次,方葉心覺得他心裏或許還是有些猜測的。但具體的機制他應該並不清楚……

更重要的是,用雲溯和邢知一的話來說,如果以綠光為評價標準的話,自己看上去,似乎是要比其他人強點的。

對方貌似也知道這事。

這意味著,他對於她的能力,很可能本身就存在著一些高估——換言之,只要她敢說,沒準兒他就真敢信。

而只要他信了,後面好辦了。

再次無聲深吸口氣,方葉心擡起頭來。

“當然不是。”她道,“我真正想告訴你的是……這個。”

她向對方攤開手掌,只見裏面不知何時,多了一枚U盤。

“閾限迷途”的周邊U盤,外殼上是顯眼的小翅膀,典型的黑白配色。

“這是我2月4日那天,從我家冰箱裏拿出來的。同時拿到手的,還有一部來自上一輪2月7日的手機。

“手機裏是我給我自己的錄音,錄的是你殺死喬燈志後,過來找我說的話。

“而這個U盤裏,裝的則是我朋友林蒼蒼的能力。”

方葉心說著,緩緩握住手中的U盤,擡起雙眼,一臉誠懇地看著對面的男人:

“懂了嗎,崽種?這,才是我找你交易的基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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